逐漸降臨的寒冬。庭內積滿了雪,明逾春蜷縮在春日的薄被下,她的左腿因為無法醫治已經逐漸大片大片的發黑潰爛,先是疼痛,再往後,已經失去了知覺。她心知自己的生命已經到了最後關頭,安靜地聽著簇簇的落雪聲。“吱呀——”久不見光的屋內隨著被打開的屋門照進大片光亮,明逾春的雙眼刺痛流下眼淚,心中卻冇有任何反應。她的心死了。可所到來的人並非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人。俊俏的姑娘一身大紅,頭戴鳳冠,與她清麗麵容極其不符的是...-
作為開胃菜的幾道小菜先擺上了桌子,果鳳梨鴨片聚集作精巧的尖塔型,入口酸甜清涼,鴨肉與清甜的果香完美融合,雖隻是開胃菜,卻已足以見得烹飪者的功力之深。
蓑衣黃瓜細細的瓜絲被擺作牡丹花般繁複造型,最中點綴一顆酸甜的果脯,是用來給肉菜解膩的。
更不要說陸續上來的正菜了,以挖成碗型的橙子皮所呈的蟹肉金黃,在燭火下如同流淌著黃金。入手則會發現,就連那橙皮上都另有精巧,上麵是新刻的自花鳥到福字不等的花紋。
如此精細,卻還隻是正菜中的一樣。另有源源不斷的菜樣端上來,讓人難以想象廚中那位有怎麼樣三頭六臂的神通。
又是一道八珍豆腐上了,頂著四周食客好奇窺視的目光,明逾春早已換了乾爽的衣服,袖箭被她愧疚地藏至衣袖深處,她攔住小二:“可否替我告知顧公子,不必如此費心……”
“小二!那桌客人所上的是什麼菜樣?為何菜單上冇有?”四周的食客也按耐不住了。
小二先回了逾春,隨後才向客人解釋道:“客人,這菜品並非我們明月軒的廚子所製,而是這位客人的……友人所自行烹飪的,明月軒怎麼會對客人您藏著掖著呢?”
不過半炷香,顧玉歸掀開後廚的布幕出來,直直走嚮明逾春,目若寒星,莞爾一笑,目光移到桌上,見菜樣未動,頓時蔫蔫:
“可是不和姑娘胃口?不才廚藝拙劣……”
“並非不和我胃口,”明逾春以拳抵在唇邊,擋住嚥下口水的動作,也遮住了麵上不自覺的笑意,“小女子猜想顧公子或是還未用膳,特等公子一起。”
她早就餓了,垂眼避開顧玉歸倏然生機勃勃的眼眸,動筷子將那顫顫巍巍的晶瑩東坡肉夾在筷尖,送入口中。
美妙絕頂的醬汁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,伴隨著肥瘦相間的東坡肉細膩口感,如同一朵盛開的煙花在口腔炸開,讓她險些忘記了呼吸。
“你……真的不是明月軒的秘密大廚或者什麼的嗎?”明逾春遲疑道。
顧玉歸無奈一笑:“在下隻是一介書生,出於興趣隨便專研了幾道菜肴。”
“不知顧公子要去何處趕考?”明逾春將一筷子鬆鼠魚送入口中,一邊嚼嚼嚼一邊問道。
“離半陵不遠,就在滄許。”
“才半日車程,倒是方便。顧公子若是不嫌棄,小女子家中在滄許略有些積蓄,可要住到滄許來?若非顧公子出手相助,小女子人生地不熟,不知何時才能找到這客棧來。”
“豈敢如此勞煩姑娘,不過舉手之勞罷了。姑娘若是有心相謝,不如給在下的菜品指點一二?”
明逾春眨了眨眼,她隻是略通廚藝,這句話不是謙辭,隻看得出這些菜肴做的好吃又好看,旁的火候刀工之類的實在是看不出什麼。
她認真思考片刻,順從心意又伸出筷子夾了幾塊鴨肉送入口中,隨後誠懇道:“指點不了,太好吃了,顧公子日後若是有了心上人,恐怕佳人出遊之時,連明月軒的菜肴都入不得口了——顧公子可曾婚配……”
對麵的筷子忽然停了,明逾春抬眸好奇地望過去,就見顧玉歸耳畔皆紅透了。
“未成婚配,卻有意心上人,隻是功業未成,豈敢耽誤佳人。”
明逾春聽了,莞爾一笑。
酒飽飯足,明逾春吃到微撐,才戀戀不捨地停了筷子。
回到客棧中她的房間,初春微涼,小雨連綿不絕,她鑽入榻中,在雨聲中沉沉睡去。
次日,明逾春卻被迫起了個大早。
砰砰砰的敲門聲將明逾春從沉睡中喚醒,她倦倦地應了門外的呼喚。
“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?”剛剛洗漱完,明逾春打開房門就看到了月時和秋息,一旁還有顧玉歸立在身旁。
“顧公子也在這裡?”
“在下清早出門,正巧撞見這兩位在昨日在下巧遇明姑孃的地方,神色匆匆,似乎在找人,便上前詢問,不料真是這麼巧。”
“多謝顧公子。”
“小姐——”
月時乳燕投林般撲進明逾春懷裡,可憐兮兮道:“小姐不知道,昨晚我與小姐失散後有多心急如焚。小姐怎麼會在明月軒?”
“小姐,屬下護衛不周,還請小姐降罪。”
顧玉歸貼心地離開,為他們帶上了房門,明逾春敲了敲二人的頭,淡淡道:
“罰俸三月。”
兩人吃穿用度一律在明府上,素日又有主子的賞錢等等,罰他倆三個月的俸祿,也不會耽誤他們日常生活,單單是不能隨他人一塊玩樂。
小姐對他們一向心軟,月時萬萬冇想到自己會被罰了薪水,正喋喋不休的嘴張地能吞下一顆雞蛋,麵色一下垮了下去,委屈巴巴道:“為什麼?小姐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委屈?委屈有什麼用?還好是遇上顧玉歸,若是遇到歹人,今天你們倆已經可以為我收屍了。”
明逾春毫不客氣道,真是把他倆慣壞了,出了事三言兩語就想過去。她坐在屋內的太妃椅上,飲了一口茶。
月時蔫了一會,又問起了明逾春日後打算怎麼辦。
“阿爹阿孃今日晚上大概就能回府,我們也回去,給阿爹阿孃交個底,商議一下退婚的事,”明逾春沉吟片刻,“退婚之後……”
之後又當如何呢?
換一男子婚嫁,誰知此人是不是第二個寧樓白。
明逾春沉默片刻,淡淡道:
“尋一男子,入贅明家。”
短短八個字,由明逾春朱唇吐出,清晰有力,如同驚雷炸在客棧房間中。
月時驚地後退一步,雙目圓睜,看起來格外呆滯,就連那一向麵癱的秋息都震驚得滿目茫然。
“入、入贅?!”
“明家無子,找來的女婿,誰知是金龜婿還是豺狼?以明家的實力,其實何必追求珠璧聯合,單憑我一人,也未必不能撐起這明家家業。”
明逾春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又輕描淡寫,。
“可是……”
月時神情恍惚。
前月自家小姐還在非寧樓白不嫁,前幾日小姐還在為了寧樓白的事黯然傷神,怎麼轉眼間就要找他人來入贅了?
真的要這樣嗎?
她略一遲疑,勸說道:“寧公子雖說這次有錯,可好歹與小姐青梅竹馬,有這多年的情誼在,若是尋了旁人,真的能比寧公子做的好嗎?”
“比起賭一個可能,倒不如找一個好控製的夫婿,也安慰了阿爹阿孃。”
“可若是如此……”
就連從小一塊長大的月時也不支援她嗎?明逾春有些懨懨,心中猜測著月時會說什麼。
不合規矩?不夠理智?驚世駭俗?
“若是如此,日後夫妻二人好似陌路人一般,萍水相逢的兩個人,哪來的夫妻情分……小姐,若是日後你們二人夫妻不和怎麼辦?”月時眸中是單純的關切,她糾結地嘟囔著。
明逾春回過神來,是了,上輩子這時的月時與自己皆天真單純,一派的少女心事,所思量的無非是日後如何與夫婿舉案齊眉。
她輕聲道:“我意已決。月時,準備回府吧。”
“馬車就在明月軒下,已經備好了。”
與顧玉歸道謝告彆,又約了日後再見,幾人出了明月軒,馬車就停在隨風飄揚的柳條下。
四周並無異樣,明逾春正欲上車,到了馬車前,卻若有所感地微微一滯,隨後朗聲道:
“不知閣……唔!”
她被猛地拽入馬車之中。
正午,太陽正大,四周冇什麼行人,月時第一時間隻來得及揪住了明逾春的長袖,被拽了個踉蹌。
而秋息倏然劍出,隨著“唰”地一聲震劍生,他飛身擋至明逾春身前,寒光如雪光自上斬下,砍掉了半個車簾。
車中之人險之又險地收回了手,再顧不得什麼小心謹慎了,大喊:“等一下!是我!”
明逾春驚魂未定,她短暫的上輩子和更加短暫地這輩子都冇經曆過這樣的事——這是什麼?刺殺嗎?
她喘息著從秋息寬闊背後謹慎地探出頭來,見到那人的麵孔,她詫異地睜大了眼:
“韓……韓姑娘?怎麼會是你?”
韓未漣雲鬢微亂,麵色蒼白,顯然也被那刀光嚇住了。
她衣衫有些狼狽,似乎出行極為匆忙,甚至讓她顧不得禮節。
韓未漣向她施以一禮:“妾身半陵縣令義女韓未漣,見過明姑娘……姑娘若是信我,可否與我密談兩句?”
她的麵容看起來比明逾春死前所見稍顯稚嫩,圓圓的杏眼怯生生看過來時竟有幾分可愛。
“呸!狐媚子!誰要與你密談!”
月時身為明逾春的侍女,當然知道前幾日為了寧樓白和韓未漣的事,明逾春生了多少悶氣,掉了多少眼淚,頓時脫口而出。
韓未漣本就虛弱的麵色頓時更加慘白,她垂頭不發一言,掀開被砍得隻剩一半的車簾就要離去:
“抱歉……”
“月時!不得無理!等等——”
明逾春和韓未漣同時出聲道。
在那一瞬間,明逾春忽然想起了上一世臨死之前的情景。
獵獵寒風中,她已然垂死,隻有韓未漣還記得她,在她床前握住了她的手。
“你未婚夫一心娶我,家父也巴不得將我塞進寧家,為他未來的路鋪道,但我不願意做彆人瓶中的花,他人鋪路的磚。”
“……彆怪我,我是韓家的義女,縣令捏著我的家人,我無路可走。”
韓未漣上一世所說似乎還在耳邊迴響,明逾春陷入沉思。韓未漣不願嫁與寧樓白?
“……韓姑娘,等等。”
明逾春側頭避開韓未漣倏然明亮的雙眸,看向了一旁的明月軒:“韓姑娘,我們可要去明月軒詳談?”
韓未漣猶豫:“明月軒人多眼雜。明姑娘,實不相瞞,小女子此番冒昧前來,是想求明姑娘助我逃離半陵。”
-後直接去找來時的馬車。被雨水浸透的衣裳緊緊貼在身上,又濕又冷。她避開嘈雜地人群,靜靜倚在了一旁的牆壁上,看著人群漸漸散去。“咕嚕——”明逾春按住小腹,抿了抿唇。她餓了。小販們在雨中早就收起攤子離去了,若是能找到食肆酒樓或是客棧,就能吃頓熱飯,過上一晚。雨勢小了些,明逾春自簷下伸出一隻手,看著雨珠落在她的掌心,猶豫要不要衝出去。忽然,一道人影自身後一步步向前,籠住了她的身影。什麼人?!感到身後有人靠...